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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(第1页)

  又是一年初一时,元朝八岁了。  这一年,她人拔高了些,稍微瘦了些,瞧着愈发有大姑娘的模样。  似乎长了一岁也知事了不少,除了偶尔也会有些霸道不讲理,大多数时候还是勉强算听话的。  当然,她还是喜欢偷溜出府去玩,甚至还长了心眼,扮了男装出去。听宋毅提起,有好几次都随着晗哥偷溜进那国子监去了,若不是他们掩藏的好没被发现,那些老学究们非得向他来讨个说法不可。  宋毅当顽笑来说,苏倾却无法当顽笑来听。  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,她不免怅然叹息。  宋毅问她,她沉默许久,方低声道:“只叹元朝不是男儿身,否则该肆意畅快许多。”也不会遭受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对待。  闻言,他也略有叹息。他不是不遗憾,也会时常想着,若元朝是个儿子,那该多好。那他此生,皆圆满了。  “爷也想开了,她愿闹腾就随她去罢,统共在娘家待不过几年,就索性宠着她高兴,该肆意就肆意,该痛快就痛快。若将来进了……”猛地意识到失言,他遂改口道:“爷是说,将来元朝找了婆家,自是要顾忌许多。所以她做女儿家无拘无束的日子就那么几年,宠着便是。”  苏倾却没错过他之前话里的含义。立刻警醒起来,睡意也刹那全消。 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,看着他,语气郑重道:“我突然又想起一个人的故事,他的名字叫鳌拜。”  这一年秋猎归来后,宋毅却害了病,大夫诊断是风热。开始众人只当风邪入体并未当做多大病症,连宋毅都笑着道,他身体素来健壮的很,吃过几副药便会好了。 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,他这一病却迟迟不见好,两日过去竟开始高烧不退,整个人也开始迷迷糊糊,卧在榻上昏昏沉沉,有时候半夜时候还开始胡言乱语。  整个护国公府的人都吓坏了,老太太拄着拐杖亲自来看过三回后,每日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派林管家去后罩楼看看情况,甚至还修书一封令人速传去苏州府,让那宋轩提早来京。  宫里头的太后跟圣上也派人来询问。  各方势力闻风也有些坐不住了,有派府里管家来的,有亲自来的,欲探究一二。却被苏倾让人挡在了后罩楼外。  一日还成,两日大概也能按捺的住,可一直待第五日了,各种小道消息疯传,哪个还坐得住?虽说护国公府里透出的信说国舅爷身体见好,可没见着人,谁又会信?  每日一下了朝,他们就打着探望的名义蜂拥至护国公府里,都想要探个明白,若能亲眼瞧见最好。可那后罩楼却如铜墙铁壁般,被一干府兵把持的密不透风,别说人了,苍蝇都飞不进去。  大管家福禄倒出来好生的劝,只道是奉主子的令,得让大人静养,暂不见客。  便有那口风犀利的,道是老太太如今也病倒了,府上二爷尚未归,如今奉命可是奉谁的命,二奶奶的不成?  此话一出,便透出几分对峙的意思了。  田氏自不可能出来对峙。苏倾就戴了帷帽出来,立于院中,一字一句甚是清晰道:“自是奉我的命。国舅爷病中需要静养,因而方下此令,不觉有何不妥。若诸位觉得我这是霸道不讲理,大可待国舅爷病愈后,向他陈诉此情,那我自无话可说。”  对于苏倾,这场诸位哪个还没听说过,共有的认知就是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,也不知使了什么迷魂术,迷得那国舅爷要死要活的。  原先只当是个家雀,却没料会她正面出来杠,如此一来,他们倒不好再紧逼。  毕竟国舅爷只是病了,不是去了。  出头的那人连道了几声不敢,退回了人群中。  苏倾回屋之后就让人拿了炉子在外间,开始给宋毅煎药。同时也将那御医叫到跟前,与他探讨宋毅的病情,应注意的事项。  后罩楼里的下人来去匆匆,都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,谁敢不敢交头接耳的议论。  自打大人病重那日起,夫人就令人封锁了后罩楼,不许人随意外出,连采买都不成。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库里的储备。  别说他们了,就连那两个过来给大人看病的御医,都一并被扣押了下来。夫人甚至都不许旁人与御医们传话,似乎是唯恐传递了什么信。  他们还听见夫人让福禄管家派兵去两位御医家里护卫,说是防止不安好心的人捣乱。这吩咐没避着人,他们听的见,那两位御医也听得见。  擦身,梳洗,煎药,尝药,喂药……大人的一概事务,她皆亲力亲为,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觉得,大概以往夫人对大人的冷淡皆是错觉。  明哥去年高中之后,就被安排进兵部办差。本来他大伯父突然病倒,他应该请假回来探望帮衬,可唯恐倚靠他大伯父权势的那些官员们人心惶惶,遂只能强按了心里惊慌与担忧,故作镇定的依旧坚持在衙门办公。  直待连过几日,他大伯父依旧人事不知,眼见着情况越来越严峻,他也顾不得什么了,请了假就回了府,在后罩楼外帮忙应付着每日前来‘探望’的各方人员。  有了明哥的帮衬,苏倾这边的压力减了许多。可没等她稍微松口气,太后跟圣上来了。  苏倾就在门外跪迎。身后的两扇大门紧闭着。  宋太后抹着泪,道是不知她大哥如今病情如何,说着就抬脚要进门。苏倾站起来就挡在宋太后身前,同时令一队府兵过来,将那大门围拢住,任何人皆不得入内打搅国舅爷静养。  宋太后惊怒,抬手几乎要戳进苏倾的眼里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哀家要去探望国舅,轮得到你在这推三阻四?让开!”  苏倾寸步不让。  圣上叹道:“难道朕,这一国之君,也进不得?”  苏倾垂眸道:“望圣上体谅。您龙体贵重,若过了病气,将来国舅爷必会怪罪于我。”  众人大概皆没料到她这般硬骨头,说不让就不让,连圣上发话都不好使。饶是圣上尚未亲政,可毕竟是君,既然他发话,好歹不得给丝颜面。  一时间冷了场,众人皆静默。  圣上没再发话,刚被打了颜面,想来心里头必不舒坦,可他面上却没表现什么。  倒是宋太后气的够呛,咬牙:“对圣上不敬,你这是大逆不道!信不信,便是今日打死了你,你也是罪有应得,他日国舅爷也说不得什么!”  苏倾道:“太后娘娘息怒。”  宋太后问她:“你让不让开?”  苏倾纹丝不动。  气氛死寂片刻后,沉香上来,打了苏倾两个耳光,然后抬脚踹向了她的膝盖。  苏倾只庆幸那元朝在那殿内,不在此处。  慢慢起了身,她依旧只站在宋太后身前。  她自然不会让。无论是她多疑也好,敏感也罢,这档口,她都要坚决杜绝旁人的踏入。  因为往往做成某件事,用不着多的手段,仅需一个眼神就足够了。  宋太后咬牙切齿的盯着她。  沉香还待上前,却被圣上止了住。  “不得放肆。”圣上道,而后叹:“罢了,既然不让进,咱们回宫便是。”说着拂袖离开。  宋太后哪里解气?可也知,打她两下就算了,可若说真杀了她,谁敢?毕竟,谁也不知大哥现今的情况如何。  最后恨恨瞪苏倾一眼,宋太后亦转身离开,心里恨恨想着,若她大哥有事,定第一时间让这个女人殉葬。  苏倾扶正了帷帽,拍净了身上的泥,对众人告罪一声,就进了门。  搁了一日,宋家二爷入京,直待此时,苏倾才觉得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。  如今这护国公府里,有能力且信得过的人,苏倾便只信他了。  宋轩来主事,众人皆不敢围在后罩楼那了,之前爷不过是欺明哥小辈脸嫩,又欺苏倾是个女人罢了。  再有好消息便是,宋毅的高烧不再反复了,瞧着身体似有好转的症状。  再过一日,也能勉强睁了眼,说几句话。  众人见了,无不激动。  待第十日,宋毅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。  苏倾抬手试了下他额头温度,暗松口气,烧总算彻底退下来了。  宋毅一瞬不瞬的盯着她,声音嘶哑:“瘦了。”  苏倾坐在床沿看他,想着短短十日间的风起云涌,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,不知翻绞着什么滋味。  最终,她轻扯了下唇角,淡声道:“你答应过的,要长命百岁。”  宋毅大震。当即轰的声胸口炸开了汩汩暖流,迅速刷过他的心底,滋养的他五脏肺腑皆是熨帖的热意。  “别怕,别担心。”他灼灼看着她,双眸流光溢彩:“爷说过的话,决不食言。”  苏倾见他说着就要撑着身子起来,遂俯身扶了他肩背,又拿来引枕垫在他后背,让他得以倚靠在床头。  做完这一切,苏倾刚要重新坐回去,却冷不丁被他抓住了手腕。  饶是大病初愈,他的掌心依旧有力。  他紧紧盯着她的发间,目光惊疑不定。  苏倾知他在看什么,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头,想要抽了手却没抽的动。  “别动!”他道。而后抬起另一只手缓缓覆上她的发,然后拨开了几分……而后似不敢置信般手指插了她发间拨动些。  本是浓密乌黑的青丝如今竟是掺了半数白发。  才不过短短十日啊!  他剧烈的喘息,槽牙咬得咯咯作响,一双目宛若鹰隼死死盯着那黑白掺杂的发,许久没有移开。  “没什么的,养养就回来了。”苏倾道。  她说的轻描淡写,他却听得隐隐作痛。  最终强迫自己的目光从那发间转移。刚将目光落在她面上,要开口说些什么,却被她脸颊一侧那隐没在发梢间的一道口子,尖锐的刺了目。  他的目光陡然凶戾了瞬,而后恢复如常。  “近些时日辛苦你了,你快去歇着吧。”他道:“对了,将福禄唤进来,爷有事问他。”  苏倾便出了屋子,将那福禄叫了进来。  而后往殿内一扫,竟见着元朝坐在一处角落里,正捏着针线不知在低头绣着什么。  苏倾放轻脚步走过去,走近了方看清楚,她似乎在绣荷包。  轻轻拉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,苏倾笑着问她:“怎么想起绣荷包了?”  元朝声音低低的:“我想要给爹爹绣上一棵不老松,以后让爹爹随身带着。”  苏倾一怔。  而后体会到这话里含的那种余悸未消的怯意,她不免心下一颤,又怜又疼的伸手将元朝揽过,倚靠着她肩。  “别怕元朝,都过去了。”苏倾抚着她小脑袋,柔声安哄着:“你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,过不上两日光景,便又能带着你去马场赛马,待你去京中酒楼里吃各种好吃的。”  元朝下意识的扬唇笑,可片刻又收了笑。  有时候人长大,或许仅仅需要几日的时间。  这区区十日,她真实体会到,什么是刀光剑影。  虽然她在殿内并未出去亲眼所见,可她却听得见。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威逼利诱,如何步步紧逼。  这十日,她见了她爹病重不起,见了她娘的半头华发,也知道连同她皇姑和表兄在内的一干人是如何厉声逼迫,更知道她娘红肿的脸和那脸上的口子是如何来的……元朝的眼里慢慢蓄了泪,却兀自低了头眨掉,唯恐人知,也不肯伸手去抹,只任凭泪肆意流着。  苏倾感受到腿上的濡湿。仅片刻就反应过来,那是元朝的泪。  这孩子打小就自尊心强,不肯在人前示弱,苏倾知她此刻断不想让她知她软弱,遂也作未知,目光往殿外望去,也拼命压抑眼眶的酸涩。  缓了阵,苏倾故作轻松道:“元朝真的是特别棒。娘可都看在眼里呢,这些日子元朝一直没得闲,帮忙抬水,烧水,我瞧见你还帮忙烧火呢。还帮忙看管下人,指挥着他们各司其职的劳作。若是没有元朝帮忙,娘还指不定要多忙乱。”  好半会,才听得她瓮声瓮气道:“娘,为什么元朝不是男儿?如果元朝是个男儿,那就能像大堂哥一般,在外面跟娘一起对抗那些坏人,替娘分忧。若是哪个敢欺负娘,元朝定不会像大堂哥一般束手旁观,定会冲上前去揍死他!”说到这,元朝呜咽了声:“让他们再欺负娘……”  苏倾将元朝紧紧揽在怀里,无声落泪。  “元朝莫这般想……女儿家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。”缓了缓情绪,苏倾含泪笑劝:“虽说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束缚,可是在规则之内,女子也可以活出精彩来。比如说教你那绣娘,她的绣工多好,大户人家都抢着让她去教;还有那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的才女,她们的诗词甚至都可以青史留名;还有些女子做医者,虽说局限只给女子看病,可到底也是造福了咱女子。甚至是稳婆,也是了不得的,虽世人都道是下九流,可没了这活计,岂不是都没人接生了?那不是要乱了套?等等例子,不胜枚举。”  苏倾缓缓说着,顿了瞬,又抚了抚她的脑袋道:“可是要活的精彩,前提条件是你要先保护好自己,不要留把柄让世俗有攻击你的理由。”  元朝似懂非懂:“就比如娘让我学绣活,学诗书?”  苏倾笑应了。  元朝就坐直了身,重新拿起针线来绣:“那元朝以后就好好跟绣娘学做绣活。以后娘也给元朝请个教养嬷嬷吧,我一定好好学规矩。以后,元朝要好好的,娘要好好的,爹也要好好的。咱们大家,都好好的。”  ☆、刚刚好  宋毅病体痊愈后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吩咐福禄准备好他的官服官帽,备上马车,上朝。  大红色的绣麒麟补子绯色官服穿在他身上已不似往日般的合身,略显空荡。他大步朝外走去的时候,门外凛冽的寒风迎面扫来,刮的他官服猎猎作响,隐约勾勒出他的身躯高大却瘦削。  一场病让他黑瘦了许多,本来健硕的身体也在这卧榻近半月的光景中急剧消瘦下来。所谓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,纵然如今身体大好,可若是想养回病前的精神气,少说也得再养上个把月。  可他却片刻都不愿再等。  他的仇,等不得来日再报。  众臣工瑟瑟缩缩的分立大殿两侧。上头那人端坐在太师椅上,虽官服空荡了些,可威势却不减分毫。尤其是他那张病后黑瘦下来的脸,面部线条瞧着愈发凌厉,堪比外头的刺骨寒风,简直令人望而生畏。  那人高高在上的睥睨着,当他那不近人情的目光从他们头顶冷冷扫过时,众臣工无不头皮发麻,顷刻间只觉得胸闷气短,仿佛遭遇泰山压顶,沉重的令他们透不过气来。  他们心里都隐约猜得到,今个早朝,怕是不能善了。只怕那宋国舅少不得要找个由头,杀鸡儆猴一番。  不免再想到今早上朝时,那宋国舅大步流星的上了殿,与圣上近乎是前后脚的距离,这可真是前所未有。之后竟也不对圣上颔首示意,竟兀自转身面对朝臣撩袍入座,又与圣上近乎是不分前后!  宋国舅这番来势汹汹的模样,别说他们这些朝臣们惶惶不安,只怕那圣上也是心惊半分。  众臣工各个心里门清,宋国舅这是要秋后算账了。没瞧见这早朝尚未开始,殿内气氛就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。  果不其然。  宋国舅开始让人出列了!  最开始被叫到的是一三品的文官,众臣工一听叫到的是他,有人顿时暗了口气,也有人刹那紧张的手脚皆颤。  这个最先被叫到出列的,正是前头在护国公府后罩楼外,最先冒出头质问的那人。  却见那宋国舅将人叫出列后,沉着脸展开一本奏折,先厉声问他治罪与否,却不等那人惶惶开口请罪,下一刻就声色俱厉的开始细数他为官这些年里,所犯下的大小罪过。  渎职、贪污、侵蚀、专擅、忌刻……  林林总总算下来,不下三十多条罪证!  宋国舅就这般展开着奏折开始念,念他一宗罪,便降他一职,再念一宗,又降一职。就这般,将那官员的官职一降再降,念到最后降无可降了,却犹似不解恨般,又将那官员当朝痛斥,喝骂,出口毫不留情,直将那官员骂的痛哭流涕方肯罢休。  接着被点到名字出列的官员,无不如丧考妣。  整个早朝下来,被宋国舅念到名字的官员,或罚俸禄,或降职,或罢官,统共算下来,被发作的官员竟有十数人之多。  更令他们暗暗心惊的是,从前那宋国舅任免官员还会象征性的询问圣上的意见,现今竟是连这个过场也不走了,径直发号施令,颇有些乾纲独断之意。而那龙椅上高坐的圣上,对此竟是吭都不吭半声,整个早朝期间瞧着似乎大气都不敢喘。  散朝之后,众臣工大半皆是两腿发虚的走出大殿,逃过一劫的庆幸不已,不幸在其列的也多有庆幸,好歹他们也是自己走出来的,不似那几个倒霉被罢官的,是当堂被侍卫给叉出去的。  “舅父,您且留步。”  宋毅刚踏出殿外,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还有那圣上急切的呼声。闻此,他脚步略顿,就转身看来。  圣上一路疾步,急匆匆的赶过来,至宋毅面前几步处停住,急喘着气道:“舅父走的忒快了些。”  宋毅做诧异模样:“圣上寻臣可是有事?”  “自是有的。”圣上微叹:“舅父前些时日身体染恙,朕跟母后都甚为担心。尤其是母后,这段时日茶饭无思,每日为舅父担忧,常常暗自垂泪。如今舅父终于否极泰来,身体大好,想母后若得知还不知该如何欢喜。遂想问问舅父,若得空,可否到慈宁宫走一趟,也好安安母后的心。”